不知不覺，已然二十年。

那些最初的美好，真的變成了記憶中的美好。

夜很深了，這個城市處在南北的交界上，十二月的深夜已經接近零度了，初見將手放在外套的口袋裏，仰起臉，貪婪地呼吸冰涼的空氣。從陽臺往外看去，這座城市的很多條街市裏，已經開始豎起聖誕樹，距離聖誕節著實還有些早，而人們口中的世界末日卻已經近了。

她忽然想到了很多人，想到那些在她生命裏或長久停留或一閃而過的那些人，都曾給以她生命的啟示和溫暖。原來她也是一個事後才懂得珍惜的人，因為她總是習慣活在回憶裏。

而今對她而言最美好的事，無非是與李路遙坦誠了自己的感情，這是迎接那個不知道會不會來臨的末日前，老天送給她的最美好的禮物。

“幹什麽呢，這些天還沒被凍夠嗎？”李路遙又將絨毯披在她身上，然後往手裏呵了一口氣包住她的雙手。

“你知道嗎？我是真的準備要跟你斷絕關系了。”

面前的李路遙微微地一怔，好像從來沒有聽過初見這樣跟他說話，口氣撒嬌，聲音甜膩，明顯就是心情大好的樣子：“那要是我不追來，你就不準備回家了？”

“怎麽可能。”初見扯起嘴角笑道，“我不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所以我又糊塗了。”

“你還需要猜我的心思嗎？”李路遙又緊了緊披在她身上的絨毯，低聲問，“你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說過的話嗎？”

初見凝起眉，微微揚頭，望著李路遙露出迷茫的神色，好半晌才搖頭：“不記得了。”

李路遙伸手寵溺地戳了戳她的額頭：“我就知道你忘了。”他把她拉回屋裏，關上落地窗，“有空看看我的日記本吧，你以前偷出去卻瞄都沒瞄過一眼的那個本子。”他說完，朝她溫柔地一笑，轉身下樓去了。

“有的人相識已久，熟識得像一個影子，卻始終走不進對方的心裏，有的人初次相見，只一個眼神就已篤定，即使遙遙相望，靈魂卻能緊緊相依。”

李路遙的日記初見看了，最讓她印象深刻的話便這一段。

而那本日記裏，記載著的，無不是關於她的事情。她心情好的時候，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她的夢想，她的未來，還有她曾經在家門口和他一起許下的那個願望：

我希望我是個被愛包圍的孩子，我希望爸爸哪怕是在天堂，也不會忘記我，我希望媽媽一直健康，我希望和路遙哥哥一直在一起。

夢裏，初見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和小時候的李路遙一起跪在門口那株天空鳥面前許願的樣子，那麽的虔誠，那麽的認真。而身旁的小路遙卻像是早已經知道了她許的願望，他也跟著在心裏許願：我的願望，就是希望初見的願望全部成真。

還好，還好她的身邊是李路遙，還好她從小就認識了他，還好他從未曾放棄過她，哪怕她從不曾發覺他的真心。

第二天一早便醒來，初見剛睜開朦朧的雙眼，就被床頭那只大大的泰迪熊給驚嚇了好大一跳。平靜下來後，她瞅著那只可愛的泰迪熊，那雙黑黝黝的眼睛稚氣地瞪著她，忽然心裏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歡喜。

起床收拾過後，她突然想上頂樓透透氣，剛搬到公寓這邊來的時候，她在頂樓種了綠色蔬菜，偶爾有空上去瞧瞧，主要還是謝媽媽過來幫她打理打理。初見自己倒完全沒有想到，它們還生長得挺好。

初見坐在天臺的石凳子上，托著下巴看著朝陽初升，那從天際雲層裏透下來的暖光直直地照在她的臉上，雖然沒有溫度，但她依然覺得溫暖。

李路遙提著早餐袋子和薄毯上來，“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我以為你上班去了。”初見驚訝地看著他在自己身邊坐下，然後溫柔地將薄毯披在她身上。

“總要侍候你吃了早餐再出門吧。”他暖暖地笑，陽光在他的臉上勾勒出好看的線條，邊緣仿佛透著金色的光芒。

“對了，明天是總公司創立七十年紀念晚宴，我給你定了一條裙子，在商鋪，你今天自己抽時間去看，我沒時間去。”一起吃著海味軒的面包，李路遙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搭著話。

初見只顧著點頭，嘴裏塞得滿滿得，臉都圓得像個包子了，卻還是滿目盈笑。她一向覺得吃早餐是很枯燥的事，以前她也從來不曾明白李路遙為什麽每天大清早都要去離別墅差不多半個小時車程的海味軒買早餐。現在她知道了，他希望她從早晨開始就是幸福開心的一天，所以才會每天堅持給她買她最喜歡吃的海味軒的面包。

今天一天的開始對初見來說是幸福的，所以哪怕店裏客人很多，她再忙，臉上也是笑盈盈的。而且難得溫顏有時間來她的面店捧場。她來的時候鴨舌帽、大墨鏡和厚厚的圍脖，一樣神秘裝備都沒少。

十點左右，客人正好少了，初見才有時間和她在收銀臺坐著聊天。

“你沒事做了？”初見一邊清點帳單，一邊問身邊的溫顏。

“親愛的，你瞅著我是那麽沒魄力的女人嗎？”溫顏挑了挑眉，“最近你家相公又給我簽了一個廣告合同，我可忙了。我是抽時間過來看看你的。”她說著，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初見正好一眼瞅過去，就被她那笑得令她簡直快起雞皮疙瘩的笑容給嚇住了：“你怎麽了？和光旴修成正果了？”

“哪是我，是你。”溫顏連連搖頭。

初見嘬了一聲，“我才不跟你搶光旴呢。”

“我指的不是光旴，我是在說你和老板。”溫顏差點兒沒被初見真的給唬弄過去，幾天不見，她不僅和李路遙表白了心意，連唬弄人的本事也增長了不少啊。

一聽到溫顏提起李路遙，初見的臉立馬就紅到了耳根：“你、你怎麽知道？”她按著計算器的手越來越快，顯示屏上全被‘0’給占據。

“你小心算錯。”溫顏提醒她，卻還是笑著追問了一句，“怎麽樣，和老板變成真正夫妻的感覺？”

聽到‘真正夫妻’四個字，初見的臉更加紅了，她慌張地停下按計算器的手，側首就對著溫顏露出一副像是哭喪的臉：“我覺得快要尷尬死了。”

“尷尬？不是吧，你們從小在一起長大，怎麽會覺得尷尬呢？”溫顏詫異地問。

初見搖了搖頭，眉頭都皺成了一座小山：“正是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所以突然之間關系從青梅竹馬變成了戀人，而且還是領過結婚證的戀人，這種轉變太突然了，我還沒有……適應……”她說完，滿是自責。

溫顏拍拍她的肩：“當你愛上他的那一刻，你就該有這種覺悟，沒做好心理準備怎麽行呢？”

溫顏的話說得確實是對極了，她確實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告白也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的，她哪裏知道李路遙正好也在那時候去了郊外，還從對講機裏聽到了她的話。果然做什麽都是事後才知道後悔啊，初見擡頭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因為太忙，初見忘記了去商鋪取李路遙給她訂的裙子，所以回到家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放在沙發前玻璃茶幾上的用紅色絲綢帶子紮了一個漂亮的禮花的大盒子。

上面貼了一張寫滿瀟灑字體的便利貼：“這是給你訂做的裙子，試穿看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話及時拿回去改，今天晚上要和雲齊、子欣連夜布置會場，所以不能回來。明天下班直接回來接你。——路遙”

初見笑了笑，放下紙條，拆開盒子。她都不記得這樣拆一件神秘禮物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以前過生日，李爸爸或者李路遙都是直接問她需要什麽，他們就給她買什麽，而且她也不喜歡他們送些她用不著或者不喜歡的東西。

盒子裏，裝的是一條火紅色的長裙，顏色鮮艷得幾乎讓初見不敢看下去，她向來穿得素凈，這麽艷的顏色她還沒試過呢。一時高興，她就提起上裙子上樓，小心翼翼地換上，然後往全身鏡前一站。

這尺寸剛好盒身，柔柔的絲綢異常地柔軟，縫制簡單卻華貴美麗。初見實在是喜歡，所以連睡覺都穿著它睡，卻沒想到一覺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又看到泰迪熊，心裏一想到今天晚上要和李路遙一起參加總公司創立紀念晚宴，她就有些莫名的緊張。雖然以前的紀念晚宴她也常參加，但那時候和現在的身份卻完全不同。

她坐在床上，想著晚上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的時候，電話鈴忽然響了，接起來一聽把她嚇了一跳，腦袋頓時一片空白：“你說什麽，許軾受傷了？嚴重嗎？”

電話那邊是許媽媽的擔憂的聲音：“還沒醒，他在國內也沒啥真心的朋友，我就想著要知會你一聲兒。”

“阿姨，你別擔心，我馬上過來。”初見連身上的紅裙子都沒換下，隨便套上厚厚的大衣，系上圍巾便匆匆趕到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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